我相信有一天你会看到我。

忘了,要讲个故事听。


乌夜啼


    我终是不后悔,纵然此刻的我即将命赴黄泉。我是一个传奇的缔造者。

    饮尽手中的酒,抬眼看着门外华灯渐起,整座皇宫通明璀璨仿佛神仙殿宇。可是天色更黑了,黑得如同我笔下的墨,化不开。

    “毛延寿,你还在磨蹭什么?”两个内侍宫人终于忍不住催促道。

    我回以一笑,随他们离开了这里,将这间专为宫人画像的画馆重重落上锁。我踏入凄森的夜色中去了,再也无法拥有光明,她呢?她也在黑暗中吗?

    一只乌鸦自夜幕划过,留下一声哀鸣。

    昨日我听见笙歌,自宫中最华丽的大殿响起,柔靡而迷醉,一圈又一圈漾开来,萦绕在宫苑之中。那是皇帝在宴宾客,盛情款待远道而来的匈奴使者。

大汉的皇帝是体面的,即使他没有与匈奴抗衡的气力,也可以铺开一派浮华富丽的样子。他羸弱的身躯也撑不开象征九五至尊的龙袍,他那狭隘的眼,隔着九旒冠冕,无力去瞪视强大的匈奴,却能够瞪视我。

    “毛延寿,你罪大恶极,昭君这样一个倾国倾城的美人你都看不清,还是,你根本没能力作画!”皇帝将我曾呈递上去的昭君画像狠狠掷到我的脸上,我低低垂下头去,注视着冰冷而漆黑的地砖。

    皇帝要我去死。

    为我的错误,或者是为我的一幅败笔,为错失一位绝世佳人而杀掉我。我毛延寿是一个满身铜臭的人吗?是区区几钱就可以贿赂的人吗?

    我只能苦笑,静默。

    我从来没见过一个美丽到如此地步的女子,我匀开的墨一次一次晕开,我执笔的手不住颤抖。我无法将她的轮廓拓到纸上,还是初次知晓造像不易。

    她叫王嫱,可是同她亲近的人都唤她昭君,我便也想这样叫她。我不知她为何入宫,是慕繁华,或是图虚荣?可她生得如此美丽,在这深宫之中,繁华盛极也是她应得的。

    但皇帝配不上她,配不上这样一个钟灵毓秀,高雅出尘的女子。我甚至刻意将她的容颜画得庸常而俗艳,我不希望皇帝召见他,至少她现在还是隐没在沧海之中的一颗明珠。

    将新入宫的良家子画像呈给皇帝以后,我长长地舒了口气,昭君她以后会平平淡淡地留在宫中,到了二十九岁,她便可以回乡,一辈子岁月静好,温和从容。

    一只乌鸦抖动着它乌漆漆的翅膀落在庭前的树枝上,低鸣几声,“哑哑……哑哑……”

    匈奴使臣突然到来,贵族女子尽皆惶恐。惟有她,昭君迎了上去,她拜在皇帝的御座前,她说,她愿意去和番。

    茫茫无尽的连天衰草,翳翳昏暗的欲坠残阳,昭君着一身大红的凤冠霞帔,义无反顾地走向那困人一生的囹圄。

    我不解她。我终是无法理解了,宫中送嫁的车辇已从城外返回,她已随匈奴的使臣飘然远去,去到一个再也回不来的地方。

    我的眼中垂下泪来,刽子手毫无温度的声音响起,“画师悔之晚矣。”

    可我并不是为自己而落泪,又有谁知道呢?她主动走向黑暗,我却畏缩不前。我忽然想起我从不曾示人的那一副画,画中的女子容颜绝世,眸中漾起本不属于女子的坚强。

    铜漏声音哽咽了,乌鸦的声音也喑哑了,刽子手扬起铡刀,刀落人亡。

  世界从此安静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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